2010年4月5日 星期一

鄂爾多斯沙塵暴探因:羊絨大戰引發過度放牧

http://news.sina.com.hk/cgi-bin/nw/show.cgi/9/1/1/1480018/1.html
中國經營報
方輝、王珊珊 沙塵暴探源系列報道之二

如果沒有那兩場讓北京昏天黑地的沙塵暴,外界對鄂爾多斯的印象,或許還是那個充斥著富翁與財富的城市。

鄂爾多斯曾是內蒙草原的明珠之城,盡管幾十年以來,內蒙古草原卻也是北京乃至華北沙塵天氣主要“貢獻者”之一。當《中國經營報》記者追隨沙塵尋蹤而來,從烏海來到鄂爾多斯之時,一條隱匿于公眾認識之外的串聯起沙塵、草原、放牧、羊絨、牧民的經濟鏈條,卻漸次展現開來,而這其中,曾經的草原黃金──羊絨,儼然成為這個經濟鏈條的核心所在。

──因為羊絨大戰導致價格下降,致使鄂爾多斯的牧民們開始更多地養羊,但這似乎陷入了一個惡性循環的怪圈,過多的放牧,終于讓脆弱的草原生態遇到了無法承受之重,昏黃彌漫的沙塵之下,鄂爾多斯有別于財富與富翁之外的並不光鮮的一面,卻變得清晰起來。

英國資本主義的興起在于“羊吃人”,但在鄂爾多斯及整個內蒙古草原,羊吃掉的雖然只是草,但整個生態鏈條上的經濟元素,卻不可謂不與“羊吃人”多少異曲同工。


夾擊之下的“放牧”


3月28日的鄂爾多斯杭錦旗牧區。

“每斤只有70塊,羊絨價格再跌,我就完全沒有利潤了。”60歲的牧民楊鳳英哀怨道。在她眼中羊絨只有價格高低,可是她並不清楚自己的命運正被變化萬千的羊絨市場和大草原的生態環境牽系著。

楊鳳英只是這個龐大鏈條上最微小的一環,比她更大的鄂爾多斯羊絨集團(下稱鄂絨集團)一樣也經歷著這樣的困擾。鄂絨集團1988年拿到出口自營權,經過近 10年的平穩發展後,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與其他同樣擁有了出口權的企業展開了“羊絨大戰”。

10年之後的2008年,被稱為“軟黃金”的羊絨價格一落千丈,立時從天堂墜入深谷,受到金融危機的影響,國際市場上的無毛絨(是經過生產廠家加工過的純羊絨,是羊絨制品的基本原料)價格從2007年70萬元人民幣/噸,降到了2009年的45萬元人民幣/噸,跌幅近36%,“今年可能會有所回升,如果羊絨的價格走高,是可以遏制草原快速增長的牧羊。但目前離這個高位還是有差距。”鄂絨集團總裁秘書王天昌坦言。

3月30日記者在東勝區准格爾南路的羊絨衫批發市場看到,這里的羊絨制品,價格大都在300元~500元之間,最低的只有120元。知情者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由于現在羊絨質量整體下降,東勝的小企業以低價收購品質差的羊絨,由此生產低端的羊絨制品。據稱,在鄂絨集團產量達到600萬件產品的時候,東勝區的眾多小廠已經生產出了2000多萬件低質產品。

而事實上,無論價格在高位還是在低位,羊絨始終沒有達到讓牧民穩定獲利,以價格最高的2000年為例,每斤200元的價格,每只優質絨山羊獲利100元,普通牧民家庭養200只羊,也就毛收入2萬元,要想獲利更多,只能增加羊的數量,也是過度放牧的重要誘因。

然而,這只是問題的一面。由于產羊絨的種羊品種的更替,卻導致了羊絨質量的進一步下降。這意味著,即便金融危機過去,低品質的羊絨,恐怕也賣不出更高的價錢,于是,擴大養羊總量的途徑又“回歸而至”,又一個循環已經開始。

記者了解到,從上世紀末開始,鄂爾多斯草原上的牧民紛紛引進東北的厚絨山羊,這種山羊每年能抓1.5至3斤的絨,比鄂爾多斯本地的阿爾巴斯山羊多出近3 倍。但厚絨山羊的絨短且粗,品質比阿爾巴斯山羊差很多。

10年過後,原本占主導地位的阿爾巴斯山羊逐漸被外來的東北厚絨山羊所取代。量的背後隱藏著質的危機,近年來,當地主管部門和收絨企業都發現,羊絨質量一年不如一年,要得到高品質的羊絨需要通過“獎勵”才能得到。

“現在羊絨品質整體變差,對整個行業是一個致命的傷害。”鄂絨集團原料公司總經理王潤虎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前,剛從牧區回來,他對記者表示, “這兩天我就在給生產優質羊絨的牧民發獎金,希望能通過經濟方式來保住阿爾巴斯白山羊的優良基因。”


規模之困


“羊絨品質惡化的罪魁禍首還是企業,他們收購不按羊絨質量論價,只用數字說話,結果就造成了牧民單純追求量。” 鄂爾多斯市農牧局副總畜牧師王耀富對于短期內扭轉局面並不樂觀,他認為,品質變差持續了10年,要扭轉過來恐非易事。”

不過,王耀富也承認,企業要真正實施按質論價,困難頗大。

改革開放以來,內蒙古大草原上的草場都已分包到戶,鄂爾多斯各旗的牧民絕大部分是小規模分散經營,放牧數量多在500只以內,一直以來這種分散經營的狀況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牧民保護草場。

但對企業按質論價來說,就形成了巨大的困難,“如果挨家挨戶去為羊絨測定品質,企業的成本必會急劇增加。”

一直以來分散經營的現狀也同樣影響著政府對羊絨源頭的扶持。

2009年10月,為了緩解羊絨市場疲軟帶來的牧民賣絨難問題,內蒙古自治區政府出台了《內蒙古自治區關于扶持羊絨產業發展實施方案》,制定了由企業利用銀行貸款收儲牧民羊絨,由自治區、盟市、企業三家分擔貸款利息的“羊絨臨時收儲制度”(就是根據按質論價的原則,企業收儲的羊絨細度在16微米以內,價格在每斤120元至200元之間,比目前的市場價高出50%至100%。)暫定時間為2009年和2010年。

但截至目前,作為內蒙古產絨最多的鄂爾多斯卻依然沒有真正實施這一制度。“與優質優價的困境一樣,保護措施的難點也是牧民分散居住,分散經營帶來的測定羊絨質量的困難。”面對即將來臨的收絨高峰期,王耀富很焦急,“每年的收絨季節在四五月份,休牧期已到,牧民一年中開銷最大的時候也到了,如果羊絨依然賣不出價錢,很多牧民就會遇困。”

“如果集中經營,搞合作社,企業直接與合作社組織對接,就方便多了。”王耀富認為未來,牧區未來的良性發展在于合作社規模經營,一個組織至少要集中養殖1 萬只羊。”

王耀富認為,合作社、規模經營會讓許多現存的問題迎刃而解,比如,飼養技術、改良品種等,“技術、品種問題都要有經濟利益的推動,按質論價是個根本的因素,把它做好了,牧民的積極性才會高。”

現實的問題是,規模經營的一個必然後果是所需勞動力減少,因此,轉移牧區勞動力成為了規模經營的症結所在。

記者了解到,鄂爾多斯市現在大力推行的“無人區”計劃也有轉移勞動力的目的,但這部分人進入城鎮後,就業如何保証又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牧區規模化經營是一個理想的目標,但是一個長期的過程。”4月1日內蒙古社會科學院牧區發展研究所所長王關區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時指出,政策性過強的轉移牧區人口會造成社會問題。

他認為,牧民進城就業的競爭力很差,長期生存成問題。“牧民有自己的生產生活方式,如果在生產力達不到的情況下搞規模經營,會適得其反。”


扶持缺失


“除了金融危機和品質問題,牧民目前的困境也有國家政策的因素,一直以來,他們為生態環境付出了很多,但一直沒有得到政策的扶持。”4月1日王關區在接受《中國經營報》記者採訪時,為牧民“抱不平”。

據了解,自開展禁牧、休牧、輪牧以來,只有完全禁牧的地區才得到了基本的生活補償,而對于絕大部分限制放牧區的休牧,國家和地方政府都沒有相應的飼料補償。每年4至6月,大量參與休牧的牧民都要花大價錢購買飼草飼料喂養羊群。

楊鳳英和老伴一輩子放牧,3000畝的草場一直維持250至300只羊,記者到訪時,楊鳳英的老伴正在外面放牧,而她正在為即將到來的休牧期發愁。

由于羊絨價格下跌,楊家2009年所獲不足1萬元,休牧期需要大量的草飼料,而楊家沒有自己的玉米地,全部飼料需要高價買進,這筆開銷成了其全年最大的消費。“本來草場退化,羊就吃不飽,一年的飼料不斷,實在承受不起,要是羊絨價格能上去,政府給些補貼,我們才能生存下去。”

“這樣的支出使牧民的生產成本大大提高。”王關區認為這里不給牧民補償和補貼有些不近人情,這使原本高效的草原經濟變得優勢全無。

在今年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內蒙古自治區主席畢特爾就曾表示,生態建設和牧民的增收是一對矛盾,要想增收就要增加牲畜,要想保護生態就要減少牲畜。 2010年內蒙古將對牧民階段性禁牧、輪牧、休牧每畝補貼5元,每個人全年不低于3000元,“但是內蒙古的廣大草原僅僅靠內蒙古本身的財力和實力是不行的。”


記者觀察VIEW



擺不脫的羊絨


在“傍上”煤炭之前,鄂爾多斯只有羊絨出名,發跡之後,鄂爾多斯成了重工業的代名詞,不過富裕起來的鄂爾多斯似乎並沒有忘記奠定其基礎的羊絨。

雖然說,煤炭、電力、冶金的高收益,足以讓鄂爾多斯拋棄羊絨產業,但在鄂爾多斯人的記憶中,羊絨依然是他們的根本。

走在東勝區的大街上,城市建設頗有“北方香港”的氣量,如果不往郊區走,很難看出這是一座曾在羊背上建立起來的城市。但只要離開東勝市區半小時的車程,展現在眼前的又是原始的大草原。

被譽為“軟黃金”的羊絨,出口歐美時論克賣,其高貴世所公認,但羊絨加工業卻被公認為是利潤微薄的行業。作為全球最大的羊絨制品企業,鄂爾多斯羊絨產業集團(以下簡稱鄂絨集團)在羊絨行業的利潤在高峰期也只有5億元。

和鄂爾多斯市一樣,鄂絨集團的財富積累也來源于草原之下的“黑色黃金”。2003年進入煤炭、電力、冶金等領域以來,多元化發展使得鄂絨集團成了一個能源產業巨無霸,羊絨所占的份額逐年下降,“2009年也只有3000萬元人民幣的利潤,是整個集團利潤的一個零頭。”

現在來看,鄂絨集團的多元化戰略非常成功,否則,光是這一波“羊絨危機”,鄂絨集團就難以支撐。

這一點,鄂爾多斯市農牧局總畜牧師王耀富也頗為贊同,他說:“羊絨是勞動密集型企業,利潤並不高,受外部環境的影響很大,如果沒有其他副業的支撐,鄂絨集團現在可能已經趴下了。”

事實上,利用副業支持羊絨業發展的並非鄂絨集團,在內蒙古名氣僅次于鄂絨集團的東達蒙古王集團也從事著利潤豐厚的房地產業。

鄂爾多斯一位官員告訴記者,鄂爾多斯市的大型羊絨企業都採用“‘黑色黃金’養‘軟黃金’”方式,涉足煤炭、冶金等行業,用資源行業的暴利來維持利潤微薄的羊絨產業。

“鄂爾多斯靠煤炭資源騰飛,但資源行業容納不少就業人口,如果沒有羊絨產業的存在,不僅牧民生存難繼,城市里也會出現大量失業。”用王耀富的話來說,鄂爾多斯的“一硬一軟”很有默契。

與此同時,財富的增長讓鄂爾多斯的決策者們胃口也大了起來,以東勝區為例,2012年該區將“消滅”農牧村人口,城鎮化達到100%。與此同時,其他牧區也開始了大規模的城鎮化,一些人認為,以鄂爾多斯現在的財力需不需要牧民和羊絨產業都無足輕重。

但這種思維並沒有得到普遍的認同,記者了解到,縱然羊絨難以讓大部分人都富裕起來,但這種原始的產業卻是循環的,在煤炭等產業迅速催富的背景下,羊絨業依然是消化就業人口的大戶。

以鄂絨集團一家企業為例,在新世紀(52.70,0.05,0.09%)之交的幾年里,其消化了東勝區20%的就業人口,時至今日,鄂絨集團中依然有近2 萬人在從事羊絨產業。而目前整個鄂爾多斯市依然有數十萬人從事與羊絨業有關的工作。

“羊絨的產業鏈從國際市場到草原,需要的人特別多,這是煤炭業所不具備的,而且這是綠色產業、循環產業,煤炭總有一天要挖完的,之後我們還要依靠大草原。”這就是鄂爾多斯人鐘情于羊絨的經濟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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